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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高高樓,觀星引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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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步,兩步。

蘇欲晚拾階而上,扶著檀木雕花的樓梯,手中都留了不少淡淡的木香,葉檀跟在她的身後,默然無言,許久才低聲問道:“九爺,你帶我來觀星樓,到底是想做什麽?”

“問這麽多幹嘛?”

“總有些不安。”

蘇欲晚笑了:“真正讓你不安的還沒有來呢。”話說間就已經到了二樓,入目是幾張棋桌,淩亂的灑著些棋子,往裏一些豎了個漆木雕花屏風,輕紗帷幔悠悠的垂下,一層層的隱沒了裏面人的身影。

蘇欲晚少有的恭敬,長揖及地:“見過兩位君上,問君上安好。”

屏風後面,一個軟軟的女子的聲音傳來:“起來罷,聽說你姓蘇?蘇家的孩子何時變得這般懂規矩了?”

“我叫蘇欲晚。”

“哦,蘇家小九?”

“是。”

另外一個老人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,吐詞清楚,但聲音沙啞,:“我前些年還見過你爹,蘇莊公,他去世的時候我未能去看上一眼,心有遺憾,好在今天見到了你,能稍稍彌補我的愧疚…….對了,你叫我阿洛翁吧,方才那位是符素妃。”

觀星樓的兩位君上和爹爹有舊,蘇欲晚本不知道,甚至觀星樓這個東西都是在問過晏雪海之後才知道。她後來細細想了想,想起來蘇莊公生前給他提到過兩位能算天命的先知,天下無雙,唯有觀星樓才能裝得下這兩位神人,所以方才進樓的時候才如此放肆……想來蘇家這個名頭也著實大得很,放在天下,只要她是蘇家的人,那麽沒有地方是去不了的。

“天照說你想看觀星棋?”符素妃問。

蘇欲晚點了點頭。

“來。”隔著屏風,蘇欲晚隱約見著符素妃招了招手,她便依言走了過去,只見一只潔白的手攤開掌心,伸到了屏風外面,蘇欲晚聽話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個掌心裏面。

符素妃捏著她的手腕,語氣驟然冷了起來:“觀星棋是誰得都看得的嗎?當年蘇莊公都沒有此求,你一個小小的姑娘怎麽這般大的口氣?”

“素妃。”阿洛翁出言提醒。

符素妃接著道:“我數三下,從樓中滾出去,否則我讓你死在這裏。一、二……”

蘇欲晚神色如常,毫無懼意:“姑姑莫要嚇我,觀星棋是你們倆守著的,棋中說了些什麽,你們自己是知道的罷?你們是害怕了嗎?”

符素妃聽了她這話,怒從中起,手中不由得用力,痛得蘇欲晚低低的喚了一聲。

“素妃!”阿洛翁語氣嚴厲起來。

“先生,殺了她,這棋中死局迎刃而解,你我也不必擔驚受怕的守著這薄薄的一點希望,每日處心積慮了…....若任由她下去,天下局勢都將因她而毀,善夷國就真的成了蘇家的天下了!”

阿洛翁眉目間已經有了些慍色:“素妃,你這說的是什麽話?我說這些天你為何茶飯不想,神思不屬,沒料到你一番心思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!殺了她有何用?觀星棋上註定了的事情,豈是你我二人能夠輕易更改的,你莫要忘了,觀星棋觀的是天下縱橫捭闔之勢,你我二人如何功力?是何等小人物?觀星棋都不屑算我們的命數,只將九小姐的命真真切切的擺了出來,你還不明白?”

符素妃沈默下來,許久才道:“可是蘇家……”

“蘇家坐擁天下又如何不好?這幾百年來,不論是統一的善夷國,還是如今南北兩分的善夷國,蘇家都安守本分,縱使它權傾天下,它也從來不濫用私權,一心一意為善意國著想,這還不夠好麽。”

“……可它,始終權力太大,也太可怕了些…….”

阿洛翁重重的嘆了口氣:“你我只能觀星變,不可更改星的軌跡啊,否則天雷降世,罰你我魂飛魄散,天下就再沒有能觀星的人了。”

符素妃心有不甘,可阿洛翁說的又無不是道理,躊躇半晌,只得輕輕的松手,蘇欲晚順勢退了一步,低頭看自己的手腕,雪白的肌膚上面淤血堆積,已經烏青一片。

“姑姑下手也太狠了些。”蘇欲晚有些可憐的看著屏風後面。

“你不是想看觀星棋麽?”符素妃擺了擺手:“從那邊繞過來罷,只是小心些,別看著看著入了魔障。”

“姑姑,我蘇欲晚是不信命的,所以看不看都一個樣子,我是想讓另外一個人看看,讓他知道這天下命數皆在我手,他是不可更改的,唯有聽我的話,才能讓他和他侍奉的人都好受一點。”

符素妃冷笑:“好大的口氣。”

阿洛翁倒點了點頭。

符素妃有些煩躁的道:“讓他進來,同樣要小心,千萬別入了魔障。”

蘇欲晚倒退回去幾步,退到了葉檀身邊,漫不經心的問道:“葉檀,相國府於你,是什麽地方?”

葉檀淡淡一笑:“家。”

“好。”蘇欲晚笑了,指了指那道屏風:“你過去罷,出來的時候別恨我才好。”

葉檀看了看他,旋即點頭,順著符素妃方才指點的路過去,繞到了屏風後面,隱隱約約看到符素妃站了起來,退到阿洛翁老先生的身後侍奉著,葉檀坐到了符素妃那個位置,阿洛翁老先生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整理了一番,將其中一色的棋盒推向他,問道:“會下棋嗎?”

“會一點。”

“請先手。”

蘇欲晚想著葉檀定要很久才出來,就坐在地上看香爐中那幾支燃著的香,默默的數著時間。香燃到第四支的時候,屏風後面陷入了長久的沈默;香燃到第九支的時候,蘇欲晚看到屏風後面葉檀的身形在微微顫抖;香燃到第十七支的時候,聽到阿洛翁老先生重重的嘆息聲,還有符素妃壓抑的哭聲;香燃到第二十一支的時候,葉檀猛的推翻了棋盤,一口心血嘔了出來。

蘇欲晚站了起來。

葉檀搖搖晃晃的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,淡淡的看了蘇欲晚一眼,撐著棋桌許久沒有言語,符素妃又坐了回去,聽得阿洛翁低聲道:“雖然早知道結局如此,但如今再親眼看一遍天下局勢之改,浩浩蕩蕩,當真如噩夢一般啊……”

蘇欲晚笑了笑,答道:“先生又怎知一定是噩夢呢?說不定是個倒春寒,料峭過去,就百花齊放了。”

“小九你見過喚茶了罷,他如何評價?”

“他願我心想事成。”

“那我們也祝你能夠如願罷。”阿洛翁老先生長長的吐了口氣,語氣中更顯蒼老,仿佛一夜白頭。

蘇欲晚謝過兩位君上,和他們辭別,順著棋桌往門口走去,她要去哪裏素來都要叫上葉檀,這一次她竟自顧自的走了,沒有說一個字,葉檀在她身後默默的看了她一會兒,緩緩的跟了上去。

剛剛走到樓梯口,葉檀的步子頓了一下。

蘇欲晚也隨之一頓。

剎那間,鋒利的刃氣從背後撲湧而來,蘇欲晚往旁一閃,探出手去奪他的刀,沒想到葉檀更快,登時封了她左右兩側所有的退路,讓她卡在中間什麽招式都使不出來,輕輕的咬了一下唇,翻身後仰,從樓梯上面徑直滾了下去。

葉檀的刀沒有停下來。

他要殺她!

蘇欲晚滾到一樓,撐住地面穩住了身形,匕首橫在眉前,她的目光停留在葉檀的那把泛著青芒的刀上面,隨著刃氣越來越鋒利,越來越近,蘇欲晚的眸子也越發的冷冽,那把刀快要斬到眉前的時候,她瞳孔一縮,低喝了一聲:“去!”

一聲嗡鳴。

四周寂靜,葉檀的刀還橫在蘇欲晚的脖子間,卻再也斬不進半分,蘇欲晚的手握著他的刀,鮮血順著指縫滑下來,她緩緩的吐了一口濁氣,小心翼翼的往旁移了一點,晃晃悠悠的扶著旁邊的柱子。

葉檀的眉心被刺開一條長長的口子,血就順著他的鼻梁滑下,順著脖子落在衣服上面,衣服頓時鮮紅一片。

“你在觀星棋裏看到了什麽?”蘇欲晚問。

其實不用問,她也知道答案,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觀星棋到底說了些什麽:南北兩國土崩瓦解,蘇家征得天下——她今天將這個秘密告訴了葉檀。

葉檀是驚世之才,身負絕學,又極為聰明,若他有心,甚至能夠扳倒蘇欲晚,讓她的處心積慮毀於一旦。偏偏他說自己“命屬相爺”,屈當家奴,忠心耿耿……他是沒有抱負的人,小時候可怕的流離生活讓他領悟到安家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,所以他現在有一個家,在相國府,他很滿意,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護那個給他家的人:懸河公。

如此一來,這個驚世之才隱沒在縹緲人海中,觀星棋視他為棄子,不論蘇欲晚想做什麽,他都無力更改,到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南國北國,毀在蘇家的手裏。

葉檀擡手擦掉鼻梁上的血跡,痛苦的擰著眉,沒有答話。

蘇欲晚拿匕首指著他:“知道為什麽我要帶你來這裏了?天下已定,你唯有聽我的話,到最後相爺死的時候,我才能讓他死得痛快一些。”

“我要殺了你。”葉檀低聲道。

“你殺不了我,你方才試過了。”蘇欲晚的聲音在抖。

“這就是命嗎?”

“若你同我一樣,藏著些狠勁,說不定你是一枚好棋……但不論怎樣都只是一枚棋罷了,我要告訴你的是:我是下棋的那個人,對手是浩然天地。”

葉檀默然許久,淚水混著血液從臉頰上滾下來,蘇欲晚看慣了他的笑容,乍一見到他如此模樣,不由得嘆了口氣:“你怎麽跟我一樣,遇到什麽事兒都愛哭,大哥為這個罵了我好多次了。我早就說過,你我都是為了一個姓氏傾盡此生,有著萬分的不得已……你以後就改為蘇姓罷,你一直很合我的脾氣,所以我才一直想把你留在身邊,對你推心置腹,那不是阿洛翁說的噩夢,你信我。”

她說著想把刀收回到刀鞘裏面去,然後替葉檀擦眼淚,但她的手實在抖得厲害,再加上她眼前血紅一片,什麽都看不真切,試了好幾次都顫顫巍巍的插不進去,葉檀伸手扶住她,幫她把刀□□了刀鞘。

今日在生死關頭,蘇欲晚不管不顧,用了十分的功力,“烈烈原風吹”發作起來痛得厲害,此時再也撐不住跌坐在地,背後的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,清晨的日光迷離的撲了進來,將她身下的血跡照得分明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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